KANO 

 

馬志翔2014年的運動電影 魏德聖監製

永瀨正敏 曹佑寧 張弘邑

陳勁宏 青木健 大澤隆夫主演

 

《KANO》的劇情本身不複雜,但背後承載的議題,編導想講的東西卻遠超過表面上看到的。簡單來說,嘉農棒球隊的部分是一條長龍,八田與一與嘉南大圳的部分,則是龍的眼睛,而這部電影卻帶領觀眾,透過日本人錠者博美的視角來看這條龍,硬是要說,錠者就是這條龍的翅膀,帶領我們騰雲駕霧(那個雲啊~那個霧啊~),躍升到另一個層次。

 

從無到有,一支沒有贏過球,甚至連一分都沒得過的球隊,正式成軍短短兩年不到,就戰無不勝的闖進甲子園冠軍戰,雖然沒有得到最終勝利,仍然是了不起的成就。嘉農棒球隊的故事之所以傳奇,不只是它的橫空出世,還有它獨特的球員組成:一支由日本人,漢人與台灣原住民組成的「雞尾酒球隊」。

 

棒球是當代台灣人的一大共同文化,卻是日本人引進台灣,經過中華民國的特殊加持,時至今日成為的集體印象。另一個台灣特色是農業,台灣在歷代政權的努力之下,成為世界上的農業大國,不但能夠養活高密度的自己人,還有餘力養出一些藝術作品般的農作物。而台灣的棒球與農業,早期的樣貌爲何?為什麼《KANO》這部棒球電影,要加入八田與一建造嘉南大圳這個枝節?

 

眾所皆知,台灣是日本的第一個殖民地,在日本之前,是由漢人為主(雖然領導人是滿人)的清王朝統治,更早之前的政權,主要有漢人的鄭家,與洋人的荷蘭與西班牙人,但漢人大量移民繁衍之前,台灣是原住民的天下。台灣由於地理位置的關係,在各個年代,都有強大的外來政權,與它們帶來的異質文化,因此「台灣人」的定義一直改變,而所謂的「傳統」,往往並不十分深厚,因為這些「傳統」多半是外來文化移植進來的。

 

深厚的本土傳統對一個國家必要嗎?看看世界最大也最強的移民國家美國,或是其他的移民國家,例如澳大利亞、紐西蘭和加拿大,我們不難想像,傳統是相對的,羅馬城從台伯河旁的七座山丘建立時,它有什麼傳統,有什麼文化?這就是《KANO》想表達的主軸,也是當代台灣居民,必須思考與作決定的關鍵問題:「什麼是台灣人?什麼是台灣精神?」

 

什麼是台灣人?我們講XX人,答案並不單一,背後也有不同的定義,例如一個人可以同時是新店人、臺北人、北部人、台灣人、中華民國人、中國人、美國人、科學人、詩人、鄉民、亞洲人、智人、現代人、和地球人。嘉農棒球隊的故事,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機會來檢視,在片中嘉農的日本人教練多次被日本人質疑,嘉農這種多民族雜牌軍,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成就,而教練的回答都是一樣的:「棒球不分人種」。

 

棒球的確不分人種,空氣力學、運動科學、生理學和解剖學,對所有人都是一樣的,而建設灌溉設施,農業建設,也是全人類共通的。嘉農棒球隊從無到有,闖進甲子園決賽,靠的是教練把嘉農球員們未經雕琢、欠缺組織,卻相當驚人的棒球天份,透過紀律與訓練整合起來,才能發揮強大的戰力,這和嘉南大圳相當類似。台灣降雨量雖然相當大,雨水落地後,卻會很快流失,因此缺水,而劃時代的嘉南大圳,就是把這些潛力蓄積起來,透過水道的組織與疏導,慢慢發揮,才造就嘉南平原的豐饒。

 

八田與一從無到有建造嘉南大圳並不容易,電影中雖然這部分的戲份不多,卻都和棒球隊的部分交互對照,要是拿掉這些,《KANO》和其他的熱血運動電影也不會有多少差異,因此我才會強調,八田與一是嘉農棒球這條龍的的眼睛,畫龍點睛,眼睛只占龍的一小部分,卻大大活化了整條龍。

 

歷史上,嘉南大圳的完工,比嘉農打進甲子園提前一年,《KANO》特別把完工日延後一年,就是要建立它們的關聯。大雨傾盆一段,教練和民代唇槍舌劍,駁斥日本人對三族球隊的不屑,又帶出教練過往的失敗與不甘心的精神,而嘉農球員們則是在街上和嘉中的人幹架,另一邊的嘉南大圳,則是八田與一賣力抵抗天災,保護工程,這三段同時平行的敘事,剛好都是他們的最低潮。

 

隨後八田與一消失了好一段時間,這段時間裡都是嘉農棒球隊的奮鬥,卻也映照了建設嘉南大圳的奮鬥,直到嘉農打遍台灣無敵手,獲得台灣冠軍,與進軍甲子的資格,八田與一才再度帶著他已經完工的嘉南大圳出現,這是他們的最高潮。本來嘉「農」這間農校打進甲子園,只是歷史的巧合,《KANO》卻有意的強調農這點,透過農業,把棒球和農業結合起來,來創立所謂的「台灣精神」。

 

什麼是《KANO》想講的「台灣精神」?大概是「生活在台灣,為台灣奮鬥,就是台灣人」。它不是像中國那套,用血統來歸類,「漢人是炎黃子孫,都是廣義的中國人」,而是另一種移民國家的史觀,任何人不管你本來是哪裡來的,只要生活在此,對此做出貢獻,就是這裡的人。嘉農球隊裡,有日本人、漢人與原住民,可是他們都住在台灣,為棒球奮鬥,所以來到日本的甲子,並不會有人說:「我是大阪子弟」或「我是愛媛人」,而是大聲的宣告:「我們是來自台灣的嘉農啊!」。

 

日本特有的高中棒球甲子園,是《KANO》裡核心的議題之一,但《KANO》是百分之百,台灣觀點的電影,片中講了許多善良的日本人對台灣的貢獻,例如教練和八田與一,許多中華民國觀眾看了大概會不太舒服,可是《KANO》雖然傳達了許多日本人帶來的美好,卻無疑的反思了日本統治的另一面,日本人錠者博美就是作為這個功能而安排。

 

電影開場,是日本統治台灣時,最黑暗的戰爭年代,日本人錠者博美踏上台灣,來到嘉義,他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,曾經參加甲子園,是隊上的王牌投手,卻被嘉農KO,後來成為嘉農頭號擁護者,因此對嘉義有著特殊的情感,電影最後,錠者博美把棒球留在嘉農的棒球場,轉身離開。錠者博美出現的時間,大概和八田與一差不多,他對整部《KANO》的重要,也不下八田與一代表的農業。

 

錠者來到嘉義,路上看到的是破敗的嘉義市區與高砂義勇兵,和嘉農故事發生的10幾年前相當不同。這當然是戰爭帶來的負面影響,錠者雖然只是一位普通日本人,卻很大程度的代表了《KANO》裡的「日本」,他不是八田和教練那種在台日本人,而是本土日本人,他對台灣的了解,大概就是有個叫嘉農的棒球很厲害,那間學校在嘉義,有機會一定要去看一下,這大概也是一般日本內地人對殖民地台灣的觀點。

 

日本帝國當年透過對外戰爭,獲得台灣與一系列的殖民地,50年後,也因為對外戰爭,才失去台灣與帝國大部份的榮耀,之所以有這個結果,野心過大的過度擴張,最後引火自焚是最關鍵的因素。當年在台灣的日本人、漢人與原住民,共組球隊去打甲子園,後來的日本人、漢人與原住民,卻共組軍隊去打太平洋戰爭,在日本統治下的台灣,註定和日本帝國的命運綁在一起,這是《KANO》帶來的反思,台灣人無法選擇統治自己的政權,註定要被外來的政權帶著走,而這個政權可以帶給台灣美好的回憶,也能帶領台灣走上災難。

 

《KANO》並沒有明擺著把這份批判講出來,而是用幾個畫面帶過,就像用八田與一來呼應嘉農棒球的奮鬥,以及後設台灣人的定義與何謂台灣精神。這種隱晦的藝術手法,使《KANO》跳脫了一般運動電影的格局,上升到國族意識的層次,如果不能接受這套史觀,當然會覺得《KANO》是部媚日的皇民化電影,而不能體會《KANO》難能可貴的言外之意。

 

《KANO》最後,出現了動畫上不比《海角七號》進步多少的輪船,這段戲份把《KANO》的視角,從日本人錠者轉回到台灣人的身上。嘉農是住在台灣的三族(以今天的角度看又不只了)組成的雞尾酒球隊,比賽完終歸要回到台灣,《KANO》最後拋出的問題很值得玩味,「輸球的嘉農回到台灣,得到的會是鄉親熱烈的歡呼,或是失望的噓聲?」,教練的答案卻出乎意料的,把問題提升到另一個境界:「不管我們是贏是輸,金黃的稻田將迎接我們」。

 

輸贏真的沒那麼重要啊,不論輸贏,日子還是要過,而這片土地上,每代台灣人的奮鬥,以各種方式支撐著我們活下去,這才是台灣根源的文化精神,雖然現在大部份的台灣人是漢人,我們並不需要中國五千年的歷史堆積;雖然台灣被日本統治過五十年,我們也不需要日本的文化輸入,更不用美國代表的西方傳統,我們就是台灣人,不管我們有何成就,台灣都是我們的土地,是我們的根源,可以有我們自己的認同,我們的日常生活,將建立台灣未來共同的歷史。

 

講完了一堆國族大道理,很快講一下《KANO》的電影面。《KANO》的細節,簡單講就是「志大才疏」,比方說木瓜的故事,第一次是鋪梗,第二次是驚豔,第三次是多餘,第四次就是笑話了。這些瑕疵在《KANO》屢屢出現,加上過於刻意的對話,弱化了這部電影的藝術價值,不過仍不減這部電影的高度,《KANO》無疑建立了台灣電影的新歷史。蔡明亮的電影,是台灣個人的小歷史;魏德聖的電影,則是台灣人群體的大歷史。

 

4星評鑑法,《KANO》給予3星,80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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